第七十三章 围攻(四十三)(2 / 2)
众人齐心协力,将挡路的拒马统统搬离,为重骑兵开辟出通往行省大道的通路。n
几乎是在几人刚把拒马搬走,新军重骑兵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山坡拐角处。n
一瞬间,侯德尔明白了为什么“上课”时,血狼说,“开战那天,我等你们的好消息。”n
因为此刻,朝自己疾驰而来的重甲骑兵们的头顶,赫然飘扬着一面血红的战旗。n
而为首的那名骑兵虽然戴着冰冷的铁面具,可他胯下的战马,是侯德尔绝不会认错的长风。n
鲜血涌上侯德尔的大脑,令他头晕目眩,他多么希望,此刻,他也是那些重骑兵中的一员。n
侯德尔跳上拒马,举起拳头,万千话语,汇成了一句狂热的:n
“胜利!!!”n
重骑兵如同奔涌的铁水,呼啸从侯德尔的身畔掠过,跃下排水渠,冲上行省大道,消失在预备军官们的视野中。n
“你又发什么癫?”克劳德一把将侯德尔从拒马上薅了下来,气呼呼地呵斥,“不要命啦!”n
侯德尔怔怔在地上坐了片刻,突然抬头看向克劳德和小马季雅,不敢置信地说,“血狼刚才好像看我了。”n
“那能不看你吗?搁我,我也看你,”克劳德冷冷道,“因为你就像个傻[哔]。”n
车垒附近的枪声越来越稀疏,猎兵们将联省佬的火枪手逼退,迫使他们逃向树林更深处。n
又是一串轻巧的马蹄声,这次只有一骑。n
“小白脸教官”卡达尔骑着马,悠哉悠哉地来到侯德尔几人面前。n
克劳德等人赶忙立正敬礼。n
侯德尔也站起身,散漫地敬了个礼,他现在处于过度兴奋之后的空虚状态,对于什么都提不起劲。n
“敬礼不规范,”卡达尔还是风度翩翩的,“扣你一分,学员侯德尔。”n
“今天也要打分?”侯德尔有些疲倦。n
“今天更要打分,”卡达尔认真地回答。n
这时,预备军官们才发现,卡达尔手里拿的不是马刀、火枪,而是一张短弓。n
跟弓一起握在他左手里的,还有三根朱红色箭头的箭矢,另有若干同样尾羽的箭矢装在他身侧的箭囊里。n
侯德尔和克劳德都是外来户,虽然觉得上阵带弓箭有点奇怪,但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n
小马季雅却瞪大了眼睛,试探着问教官,“您手里那是……朱箭?”n
“认识?”卡达尔朝着小马季雅举了一下手里的短弓朱矢。n
“听我父亲提过。”n
“别担心,这箭今天射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射在你们身上,”卡达尔半开玩笑,然后收起笑容,正色问,“拒马是你们搬开的?”n
“是,”克劳德回答。n
侯德尔无精打采,克劳德只好出头。n
“好,”卡达尔斟酌片刻,点点头,“就给你们一人加五十分吧。”n
克劳德不禁瞪大了眼睛。n
“谁第一个出来搬的?”卡达尔又问。n
“是侯德尔,”克劳德连忙回答。n
“干得不错,”卡达尔平淡道,“给你加一百分。回车垒去吧,看看有谁需要帮助。仗还没打完,伤员后送要等一阵了。”n
说罢,卡达尔便要拍马离去。n
“教官,”侯德尔从身后叫住了卡达尔,“分很重要吗?”n
“很重要,”卡达尔转身,问,“怎么了?”n
“有命重要吗?”侯德尔又问。n
“为什么这么问?”卡达尔挑眉。n
“我不是为了分才干这事的,”侯德尔指了下身边的同伴们,“他们也不是。”n
“我知道,”卡达尔点头,“不然为什么要给你们加五十分?给你加一百分?你以为是奖励吗?不,才不是奖励,没有什么奖励,配得上自我牺牲的勇气。我只是在向‘联盟军的继承人’致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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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翡翠渡的大道上,卡斯帕·洛布雷斯中校正在重新设置防线。n
没守住“贲门”,他知道自己犯了大罪。n
可眼下没时间自怨自艾,不管是上绞架还是被枪毙,都是以后的事。n
当务之急,是要防止叛军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翡翠渡。n
主战场的局势,他已无力干涉——高地上的五、六、七、八、九大队只能靠他们自己了。n
不过,迟滞叛军的追兵,第四大队还能发挥点作用。n
洛布雷斯中校克服强烈的晕眩感和呕吐感——叛军的霰弹把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摔到了后脑——一面派人给后面的第十大队和火炮纵队报信,一面收拢溃散的部下,在大道上设置路障。n
但是追兵来得比他最坏的预想还要更快。n
洛布雷斯中校刚拢起不到一个百人队的部下,追兵的蹄声就已经在他的耳畔响起。n
“不要慌!”洛布雷斯中校大声鼓励部下,“拿出勇气来!”n
然而从部下的眼睛里,他只看到了恐惧。n
怎么可能不慌?n
溃散的长枪手们只有一把短剑防身——没人会在逃跑时还扛着那杆笨重的超长枪。n
剑盾手大多也没了盾牌,不少人把盔甲也扔了——逃跑的时候,那些全是累赘。n
“道路狭窄,”洛布雷斯中校绞尽脑汁给部下打劲,他干巴巴地解释,“叛军骑兵发挥不出威力!”n
很可惜,中校虽然是一个合格的零件,却并不是一个有着强烈个人魅力、能让部下甘愿为之效死的领袖。n
说话间,叛军铁骑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道路尽头。n
一箭地的距离,转瞬即至。n
“好漂亮的白马”,是名叫卡斯帕·洛布雷斯的生命的最后一个意识。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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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温特斯·蒙塔涅亲率甲骑,如狂风般席卷行省大道的时候。n
五〇高地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n
联省陆军国民卫队第二军团的五、七、八三个大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帕拉图新军的铁峰郡步兵团的五个营发起猛攻。n
然而与行省大道上的结果不同,[坚贞]的三个大队没能击溃铁峰郡团的五个营。n
配置了剑盾手和长戟手的方阵,在长枪对决中,确实更胜一筹。n
可是缺少骑兵支援的方阵,也的确不是完整的内德·史密斯方阵。n
更不要说身穿蓝灰色粗布军服的战士们,在战斗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n
范斯高·阿尔达梅的方阵每次都能击退蓝灰色的横阵,但却始终无法彻底碾碎铁峰郡团的任何一个营。n
因为当[坚贞]的方阵将当面之敌击退时,其他蓝灰色的横阵每次都能及时的补位,掩护友军后撤、重整。n
从实际表现来看,[坚贞]的方阵并不比铁峰郡军的横阵笨重,甚至在转向上,要更加灵活。n
但三对五,后者还有骑兵支援,哪怕是[坚贞],也没法快速取胜。n
阿尔达梅熟读战史,他很清楚的记得,主权战争时期,方阵对决耗时最久的记录是[卢森会战],总计用时一天,从太阳刚上树梢一直打到入夜,联盟军和帝国军才分出胜负。n
哪怕剔除掉排兵布阵与战线推进的部分,双方实际交战的时间,也有数小时之久。n
之所以用时如此之久,不是因为战斗不激烈,恰恰是因为战斗太激烈了——肉搏战对于士兵体能消耗极大,方阵与方阵的碰撞,每次只能持续几分钟;很快就会有一方支撑不住,撤退、重整,取得优势者也无力追击;受挫的方阵或是被替换,或是在短暂休息后,重新投入战斗;会战就这样进行了一整天。n
而阿尔达梅发觉,自己甚至很难取得卢森会战中帝国军的结局。因为卢森会战是以“天黑后,帝国军认为取胜无望,主动撤退,联盟军同样死伤惨重,默许帝国军脱离”的方式结束的。n
阿尔达梅愈发确信,自己正在接近[马里诺会战]中,屠夫公爵的结局。n
那场会战中,老元帅就是调遣帕拉图骑兵,轮番对屠夫公爵的蒙塔长枪兵发起冲锋,迫使屠夫的长枪兵们停止前进,原地据守,然后再用大炮和火枪杀伤他们。n
那一战,虽然屠夫公爵的士兵依然保持了严整的撤退阵型,却留下了整整一万两千具尸体。n
以至于屠夫都不禁发出感慨:“这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战斗,是野兽和野兽的战斗。”n
那一战不仅粉碎了保皇派一战平定山前地的妄想,还粉碎了屠夫公爵与他的蒙塔长枪兵的不败神话。n
而现在,看着叛军的横阵后退、重整、再逼近,看着叛军的骑兵反复掠过自己的方阵,看着叛军的火枪手枪口喷出的硝烟,阿尔达梅的直觉告诉他,他正在成为下一个屠夫公爵。n
这令他越来越愤怒、越来越急躁。n
在经历了漫长的、让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的推进、交战、重整、再推进之后,在太阳西斜的时候——即马里诺会战中屠夫公爵决定撤退的时候,也是卢森会战中帝国军统帅认为获胜无望的时候——范斯高·阿尔达梅来到了或许是此次会战中,他距离胜利最近的时刻。n
十二军团只用了三个大队,就将五个营的敌人压缩到了“幽门”附近。n
身穿蓝灰色制服的叛军背靠车垒,排出了最后的防线,他们已经被逼到极限。n
在他们面前,阿尔达梅的部下同样是强弩之末。n
而在高地另一侧,严重缺编的白山郡、雷群郡部队已经被逐下山坡,即使他们还有余力支援铁峰郡团,也鞭长莫及。n
大部分时候,意志并不能决定胜负。n
但至少在这一刻,胜负只取决于意志。n
阿尔达梅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喘了口气,想说些鼓舞士气的话。n
可是嘴唇开阖,却没有声音发出来——整场会战中,他一直在使用扩音术,怒吼、咆哮、呐喊着给三个方阵下令,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没办法说话了。n
说不出来话就说不出来话吧,阿尔达梅咬着牙,举起手。n
正当他要下达最后突击命令时,阿尔达梅突然发现,叛军“变了”。n
叛军还是那些叛军,破衣烂衫,摇摇欲坠。n
但就是有什么地方变了,变得很明显,以至于他的部下都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n
是眼神。n
那垂死野兽般的凶狠眼神,从叛军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希望。n
震天的欢呼,旋即在蓝灰色的人群中爆发。n
范斯高·阿尔达梅惊讶地发现,流汗、流血、流肠子都不怕的叛军,居然有不少人在这一刻流下了眼泪。n
他茫然地转头看向身后,只见一面暗红色的残破军旗,正在他背后的小高地上猎猎作响。n
“那是谁的旗帜?”阿尔达梅问。n
“温特斯·蒙塔涅,”一个百夫长低声回答,“冥河的幽灵,狼之血。”n
欢呼声传到了高地的另一侧,虽然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是白山郡、雷群郡的军官们立刻明白什么已经发生了。n
“温特斯·蒙塔涅!是狼崽子回来了!”帕拉迪·里马依癫狂地冲着山坡上的三色军旗嘶吼,“泥巴佬!和你们的大炮、你们的补给、你们的后方说再见吧!你们!全都!死定了!!!”n
而在山坡这一侧,阿尔达梅明白,胜利——至少是今日的胜利,已经离他远去了。n
“后退,”阿尔达梅沙哑地下令。n
[坚贞]的三个大队方阵缓缓撤向高地,留下遍布山坡的尸体。n
铁峰郡团也没有衔尾追击,一如三十年前马里诺会战中的联盟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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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打扫完战场的洛松·久拉来找温特斯,一见面,少校就说,“我要收回我之前的话。”n
温特斯没有开口,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n
在行省大道上跑了个来回,见识过某人真正本事的洛松·久拉,仍然心有余悸,“果然没有起错的外号,‘狼之血’,都有点太委屈你了。你……你简直是头狮子,维内塔雄狮,飞翼雄狮!”n
“您就是来说这些的?”温特斯疲倦地问。n
“不,”洛松摇了摇头,笑道,“我是来祝贺你的。”n
他郑重其事地说,“恭喜你,蒙塔涅阁下,[坚贞]已经被你吃下去了。”n
“还没吃下去,”温特斯的情绪冷淡而抽离,这是过度施法的后遗症之一,“翡翠渡还在[坚贞]手里,理论上来说,范斯高·阿尔达梅还有翻盘的机会。”n
“至少可以说,”洛松不以为意,“[坚贞]已经被你咬在嘴里了。”n
温特斯笑了几声。n
洛松无法通过这笑声,理解维内塔雄狮想要传达的情绪,他只觉得这笑声有些可怖。n
“错了,少校,”温特斯说,“事实上,从开战到现在,范斯高·阿尔达梅什么都没做错。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展开追击,也会占据五〇高地,不一定会在贲门只放一个大队,但结局和他现在的处境不会有很大的区别。”n
“你的意思是?”洛松疑惑不解。n
温特斯站起身,遥望暮色中的五〇高地,“接下来,才是考验范斯高·阿尔达梅的决断力的时刻。”n
“做抉择吧,阿尔达梅上校”温特斯喃喃自语,与对手隔空对话,“是鱼死网破,连夜突围?还是寄希望于翡翠渡的部队,固守待援?今晚你必须做出选择,而你的选择,将决定[坚贞]的生死。”n
洛松注视着温特斯的背影,忽问,“你觉得他会怎么选?”n
“我不知道,”温特斯转过身,摇了摇头,诚实回答。n
“你会怎么选?”洛松又问。n
温特斯冷静地回答:“突围必定损失惨重,但‘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突围;固守待援则可能迎来变数,坚定守住,就有‘希望’。”n
洛松全神贯注地听着。n
“而希望,每一次都能战胜理智,”温特斯如钢铁般冰冷无情,“这就是我把翡翠渡留给[坚贞]的原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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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贲门”处,梅森一边挥舞铁锹,一边鼓励身旁的预备军官们。n
“挖吧!”梅森笑着说,“要知道,工兵的一天,可都是从晚上开始的!”n
说着,勤务兵跑来报告,“少校,洛松少校想见您。”n
梅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n
他叹了口气,撂下铲子,跟着勤务兵来到三〇高地后面。n
他本以为洛松是来问责的,因为马拉火炮的试验,很是失败,三辆炮车,两辆颠散了架子,最后还是靠洛松的骑兵几人一组接力,硬是把大炮给驮到敌军车垒外,再现场组装,才没耽误事。n
饶是如此,三门炮,也只打了两轮。如果只计有效射击,那就只有一轮。n
所以一见面,梅森就给洛松深深鞠了一躬。n
“大炮,是我没准备好,”梅森道歉,“我……”n
没想到洛松一把拉住梅森的手,把梅森的手握的生疼。n
“梅森阁下,”洛松严肃认真地对梅森说,“马拉火炮,大有可为!”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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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行省大道,一队骠骑兵正在通往翡翠渡的道路上巡视。n
[坚贞]的大炮连带运送大炮的马车,东倒西歪地停在路旁。n
几名哨兵警惕地守着它们,确认来的是自家骠骑兵,才放下手里的锤子和长钉。n
新军现在没有余力回收这些战利品,只能把它们暂时扔在这里。n
骠骑兵们则是来确保翡翠渡的联省佬不会在夜里悄悄把这些宝贝拖走。n
队伍当中,一个名叫亚历山大的小伙子还没有从白天的亢奋中脱离。n
“今天的仗打得真痛快呀!长官,”年轻的骠骑兵看着大炮,咧嘴大笑,“真痛快!”n
“痛快?还不至于,”安德烈亚冷冷地说,“但是,仗,的确早就该这样打了。”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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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特斯身披重甲,横剑于膝,如同一座大理石雕像,静坐于山坡上,注视着敌军所在的高地,直至天明。n
当第一缕金光溢出地平线时,温特斯才说话。n
“[坚贞]完了,”他淡淡地说。n
范斯高·阿尔达梅也整夜未眠。n
但让他惊起的不是日出,而是日出时分,从远处传来的蹄声。n
那如雷的蹄声,昭示了[坚贞]的末日。n
阿尔达梅的心脏像是被恶魔给狠狠地捏在手里。n
完了,[坚贞]。rnu2029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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