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疼爱(加更三合一)(1 / 2)
雾气从地缝漫出,凝成弯腰抬轿的鬼影,銮舆在大殿前放下,阎王的身影掀帘而出。
青铜灯盏的火苗扁扁地亮着,照着殿前台阶,宽大阴森的龙袍拂过两侧矗立的獬豸。
三殿阎罗王宋帝王。
他拾级而上,缓缓入殿,这时西北角砖缝渗出黑水,里面钻出一只手,里头裹着半块玉笏。
那是尹宜简的玉笏。
玉笏凭空而起,落到宋帝王手中,他看也不看,五指一握,余下半块玉笏便碎成了齑粉。
殿中仆役顷刻一缩。
众鬼仆静候许久,见阎王缓缓登座后,才齐齐而上,手脚不迭收拾好地面。
生死簿摊在案头,显德十七年那页的墨迹正在褪色,尹宜简身为察查司判官,乃至作为魂魄的身份渐渐抹去。
“几百年才养起的判官”宋帝王喃喃而语,“竟不如一小小城隍。”
冕冠垂旒轻晃,映得眉间阴晴不定。
宋帝王的手指轻敲击案面,良久后,缓缓阖上眼睛。
龙袍起伏,流溢的阴气渐渐平静,宋帝王心境平和,渐渐感觉似有温凉微风拂过。
迷迷糊糊间,有人自青树下走来,手里牵着头顽劣的狮子,正要朝宋帝王咆哮,只见那人嘘地一声,狮子匍匐下来,转而乖顺地舔舐起掌背毛发。
宋帝王缓缓睁眼,那人面上始终有团暖光萦绕,想看也看不清,他已习惯了。
“尹宜简死了,魂飞魄散,”宋帝王叹息道:“白莲教猖狂不了太久了。”
那人淡淡而笑道:“不怕,时间勉强还是够的。”
宋帝王望着那狮子,下意识伸手过去,狮子仰起头,朝他露出凶狠面目,他才收起手,慢慢应道:“杀尹宜简的人是个百年没出过的活人阴官,而且他还与楚江王有说不清的关系。”
那人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他指尖把玩着青叶,仿佛这活人阴官跟尹宜简一般,于大局无足轻重。
宋帝王沉吟片刻后道:“我在他身上,闻到了真武的气味。”
啪。
指尖青叶倏地粉碎。
那人回过头,面色竟少有地肃然起来。
许久后,他吐声道:“找机会,押到我面前。”
宋帝王面露愕然,全然没想到此人竟会这么注重这活人阴官,道:“当年真武荡灭十二鬼宫,声威赫赫,铸下十二法剑分立各宗,我所嗅到的气息,无过于此罢了,他的身上最多有一柄法剑,而且此人极其难缠,如果要拿,非付出相应代价不可,这活人阴官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再烫手,也是山芋。”
那人脸色平静,口吻却不容置疑,
“如今无生老母将临,域外蛮荒各族死灰复燃,撕裂开各处秘境,若不把握住这个机会,一旦天崩一角,末法将至,届时真武的剑再有神威,荡得尽上古妖魔么?”
宋帝王仍旧不解道:“当真会沦陷至此?佛门所说的末法时代,也是因众生私欲炽盛,堕落腐败,善根枯竭,正法不立…如今天下有德,远远未至于此。
那人叹气一声,缓缓道:“浩浩昊天,不骏其德。降丧饥馑,斩伐四国。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胥以铺……”
那是上古之诗,宋帝王生前为唐人大儒余懃,诗三百已烙印入魂魄之中,此诗所言,是叹哀叹上苍不施恩德,只降灾祸,放任有罪之人潜逃,反倒无罪之人相继沦落丧亡……
上古先民们的怨叹似在耳畔,宋帝王恍惚过后,顷刻默不作声。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唯那一人足以遮风挡雨。
宋帝王再无推辞之言,俯身朝那人缓缓拱手。
那人缓缓而笑,不是拈花般意味深长的微笑,而是朴实真挚得难以想象的笑容。
宋帝王眼前的景象随之越推越远,龙袍下的身躯忽有实感,待他再度睁开眼,人已不见,映入眼帘的唯剩冰冷的阎王殿,以及诸多畏缩的鬼仆。
宋帝王近来常常阖眼,而且每回过后,面色会柔和许多。
鬼仆们不知宋帝王见了谁经厉了什么,
只知这般如似梦游的景象,最近愈来愈多了。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声救罪人…….”
…………
城内动静极大,殷听雪和东宫若疏都被惊到了,火焰烧在天边,又似近在眼前。
殷听雪很是紧张,担忧起陈易的安危来,待动静逐渐平息,她掐指算卦,发现陈易大概没什么大碍,便终于松了口气。
过往她也不是没担心过,放到刚刚出阁的时候,她便担心过,那时怎么说呢,心有所忧,但又不真心实意,更似为人妾室的修禊,知他是自己夫君,到底是要关心下罢了,旋即想到他迫自己为妾,忧完后又会心境空落,像是早春天穹上说阴就阴的云雾,忽然想自己为他担忧,谁又会为自己忧伤呢……
如今倒不一样了,殷听雪早就发现,自己是真心实意地担心他了,怕他出事,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了,这些心境的细微区别,小狐狸从来分得很清。
额上一片槐叶飘落,触景生思,掀起点点涟漪,殷听雪笑了笑,自顾自地为自己庆幸起来,他们到底是不一样了,是对良人了……
话说回来,虽然现在他最喜欢自己,但树大招风,还是要他第二喜欢才好。
正这样想时,耳畔边响起些许脚步声,回头就见东宫姑娘起身而去,殷听雪倒不着急,安安静静端坐。
不一会,浑身是血的陈易推门而入。
迎面而来是东宫姑娘担忧的面色,陈易摆了摆手道:“小伤而已。”
说罢,他侧过眸见殷听雪坐在那边,眯了眯眼睛,一点思绪一晃而过……这小狐狸,跟她闹完别扭之后,她就又觉得高枕无忧了。
殷听雪赶忙起身迎过来。
她小声问道:“你怎么了吗?”
陈易暗暗冷笑,慢慢道:“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殷听雪把手揣在了一块,一时没说话。
陈易转头向东宫若疏道:“东宫姑娘,赶紧收拾下东西,我们准备要走了。”
东宫若疏听到就做,她干事从来都很利落。
殷听雪缩了缩脖颈,犹豫了好一会,回去也不是,还站这也不是,更不好意思开口问话,略有有点尴尬难堪。
陈易却很直接,挑眉道:“你不关心我?”
“关心啊,怎么不关心?”
“势利。”
“没有势利,我很担心你的,只是算卦算到你没事,又听到你进来。”
“这么说我还冤枉你咯?”
“……也不是很冤枉,”殷听雪比出一根手指道:“一点点冤枉。”
“堂下何人,还敢状告本官?”陈易故作凶狠道。
“你老婆啊。”
这话说得真挚,陈易忽地没了声,余下的话都被赌回去了,她太明白怎么对付他了。
殷听雪嘴角微勾,赶忙捂嘴。
陈易受不了被她笑,瞪了她一眼。
殷听雪却止都止不住,这时,东宫若疏从房间里转了出来,大声道:“我找到个东西。”
说完,东宫姑娘便跨门走出,怀里揣着个青瓷瓶,迎面递了过去。
“刚巧发现了这个,娘娘跟我说,你要是受伤,就要及时给你去送药敷药。”东宫若疏塞到陈易的手里,语气耿直。
陈易略有讶异,伺机瞥了殷听雪一眼。
还是胸大的好啊,会疼人。
殷听雪一下笑不出来了。
东宫若疏见陈易接过瓷瓶,正跃跃欲试呢,游走江湖,怎少的了敷药治伤、火烙止血,她还没给别人敷过药,不由十分好奇。
见她一副就想动手的模样,陈易可不敢让她尝试,谁知这笨姑娘搞出什么来。
他赶紧打发道:“回去收拾好,这身伤我还要用。”
东宫若疏只好失望离去。
待人走远,陈易便见殷听雪站住不动,“有什么快说,我赶着要走。”
他其实蛮有余裕,偏要这么说,好让殷听雪没有斟酌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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